第四章

第二天早上,小舅舅还是发烧。

外婆抱着舅舅哭上了。

「家好啊,你可不能有啥好歹,妈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!」我妈被吵醒了,心烦得要命,又不好跟我外婆吵。

便掀起棉被踹了我一脚,又嫌冷马上把脚缩进被窝。

「还不赶紧去生火做饭,这屋里都快成冰窖了,你想冻死你小舅舅啊!」我怕挨打,麻利地穿上衣服下地,出门去抱柴。

生了火把馒头蒸上后,又开始给小舅舅煎饺子。

饺子煎得金黄酥脆,我馋得直咽口水。

平常外婆不给我吃好的,她说丫头就得穷养,多吃咸菜可以消灾,就连带点油花花的炒青菜,我也只能扒拉着盘子边上那一点点。

我使劲吸着香气,外婆披着衣服出来喝水,直接把剩下的半杯泼在我脸上。

「你舅舅病都没好,你还有心思跟狗似的在这儿闻味儿!?」「别动你舅的饺子,你不是说馒头跟蛋糕一样好吃吗?滚一边啃你的馒头去!」原来,外婆还记着这件事呢。

我和舅舅生日差五天,可所有人都只记得舅舅一个人的。

去年他生日那天,妈妈从镇上托人捎回来一个奶油蛋糕。

蛋糕上面插着蜡烛,有粉红色的花,和绿色的叶子。

小舅舅戴着帽子吹蜡烛许愿,几乎一个人吃光了那个蛋糕。

剩最后几口时,小舅舅吃不下去了,就跟我说,「看你馋那样!你跪地上爬几圈,我就给你吃。」外婆一把抓过盘子,跟小舅舅说,「柳絮她又不爱吃蛋糕,给她吃都白瞎了。」说罢,她把剩下的蛋糕都吃了,盘子刮得干干净净。

我捧着自己的馒头啃,难过得快哭了。

可小小的自尊心促使我摇头,「我不爱吃蛋糕,就爱吃馒头,馒头跟蛋糕一样好吃。」后来,我去扔蛋糕盒子,突然瞧见上面还粘着一点奶油,就偷摸舔进自己嘴里。

原来蛋糕不光是好看,还这么香这么甜啊!

结果被外婆撞见了,她扯着我的头发进屋,绘声绘色跟小舅舅讲述我舔奶油的贱样。

当天,这件事传遍了全村。

所有人都说,老林家的外孙女,不光是个野种,还是个贱种,是饿死鬼托生的。

那天,受尽了嘲笑和白眼,可我还是偷偷藏起舅舅用剩的生日蜡烛。

在五天后自己生日时,偷偷插到馒头上,许愿以后我也能吃上一整个的奶油蛋糕。

可惜,没等愿望实现,我就死了。

重活一回,我一定要吃上蛋糕。

每个生日都要吃才行。

我们吃过早饭后,周大仙又来跳大神了。

她连着来了两天,弄得家里乌烟瘴气,小舅舅却一直不见好。

第三天傍晚,我妈说这样不行,要不送镇上医院吧。

外婆固执己见,「大正月的去什么医院,这时候去医院,一年都得生病住院,家好就是吓着了,一会儿再给喝点朱砂试试。」说着,外婆翻箱倒柜,从一个红布包里拿出些红色的粉末给小舅舅灌了进去。

结果一个小时后,小舅舅真的退烧了。

不光烧退了,他人也清醒了,一会儿喊渴一会儿喊饿。

喝了点粥后,他有了力气,恶狠狠地扬言,等他好了就弄死我。

我心里七上八下,腿都吓软了。

我不知道为什么小舅舅这辈子突然病就好了。

难道因为他没把我的脑袋炸开花,所以他也不用死了?

这怎么办,如果这一世他活下来,我怕是离死也不远了。

夜深了,外婆陪着小舅舅睡,我和我妈在里屋睡。

大概是折腾累了,又或者提着的心放下了,我妈和外婆都睡得很沉。

半夜,我起来上厕所,见外婆一直没醒,就顺手从厨房摸了把剪子。

我踮着脚来到小舅舅的床前,轻轻推了推他。

小舅舅醒了,迷迷瞪瞪看着我。

我冲他笑了笑,在他的视线里扬起剪刀。

月光下的剪刀明晃晃的。

咔嚓。

我剪了一绺刘海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