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熙月裴建川第7章

“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去救?”

顾母怔在原地。

她没有回答,更回答不了。

之后的一个月,裴建川像变了一个人。

虽然还配合治疗,可话却越来越少,就连顾母都不能让他多说几句。

出院那天,顾母很担心,想让裴建川回家住。

却被他拒绝:“妈,我现在很好,不需要人照顾,也不想给您和爸添麻烦。”

顾母只能不再坚持。

离开医院回到家,推开门,还是空空荡荡一室冷清。

裴建川躺在冰冷的床上,目光落到身旁。

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日夜,夏熙月不在他的身边了。

一夜无眠。

第二天早上,裴建川走进卫生间,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眼下乌青,下颌上冒出青色的胡茬。

哪里还有个大学老师的样子?

正想着,校长恰好打来电话。

“阿衍啊,你出院了吗,现在身体怎么样?”

裴建川垂眸淡然:“出院了校长,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。”

校长笑了笑:“那就好,那阿衍……你什么时候回学校?”

话落,裴建川却沉默下来。

这段时间,他沉在夏熙月离去的痛苦中无法自拔,早忘了自己大学老师的身份。

倏地提起学校,他竟觉得那个世界离自己好远。

裴建川看向墙上的日历。

离他的三十一岁生日,还有不到六个月了。

正要出声时,校长先开了口:“阿衍,你手上的那几个博士生一直很关心你,都在等着你回来。”

“我知道你家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,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是不是?更何况这些孩子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,突然没了你,他们都很不安。”

裴建川想辞职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嗓子眼。

想起那些学生,他有些不忍。

他的生活没了希望,但他们还有光明的前程。

身为一个老师,他的确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。

裴建川敛下眼睫,深吸了口气:“我知道了校长,我明天就回学校。”

至于今天……他还有些事情要办。

挂断电话,裴建川开始收拾夏熙月的遗物。

箱子最下面,是她的病历。

他拿起看,最后一页上主治医生的后面签了个规矩的名字。

沈寻。

第十七章

医院,心理诊疗室。

沈寻正在查看患者病历,门忽然被敲响。

他低着头说了句“进”,将剩下的那行字看完才抬起头。

只见一个男人走进,然后在他的面前坐下。

沈寻以为是挂号的病人,扶了下眼镜,声音温和。

“你好,最近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?”

男人没回答,而是将什么放在桌上,双眸漆黑顺遂。

“沈医生,我不是来看病的,我是来和你了解一个人的。”

沈寻怔了下,垂首看去,只见那是一份病历,而患者后面的名字赫然写着——

夏熙月。

看见这个名字,沈寻更怔,眉心都轻轻蹙起。

“请问你是唐小姐的……?”

裴建川语气平淡:“我是她丈夫。”

“丈夫?”

沈寻想起从始至终都独自来看诊的夏熙月,不禁有些怀疑:“不好意思,请问你怎么证明你是病人的丈夫?”

裴建川一言不发,像是早料到他会这样问,将结婚证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。

沈寻拿起结婚证翻开,钢印不是假的。

他眼底却划过一抹复杂,转瞬即逝,裴建川没看到。

沈寻将结婚证放下,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前:“那顾先生,你想了解什么?”

裴建川没急着回答,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结婚证,那认真的神色,仿佛捧着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。

沈寻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,唇不自觉轻抿了下。

“沈医生似乎记性很好,这么久还记得我妻子。”裴建川重新抬眸。

他的语气很平和,可沈寻还是从中听出了寒意。

他镇定应对:“每一个来看病的患者我都会记得,因为要时刻关注他们的心理状态,才能更好的帮助他们。”

裴建川点头,不知道是真信了,还是不在意。

“那沈医生还记得我妻子是什么时候来看病的吗?”

沈寻这次回想了一下:“大概在两三个月之前,唐小姐来找我,说她经常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。我见她状态不对,所以给她做了测试和检查。”

“诊断结果如我所料是抑郁症,但是比我想象的更严重,已经是中度抑郁症。”

裴建川放在桌下的手骤然收紧:“那为什么医院不通知家属?”

沈寻对上他的双眼:“我在告知唐小姐病情时,就嘱咐她要通知家属,最好让家属陪同她一起来医院,但是她当时给我的回答是……”

“她没有家人。”

像是晴天霹雳砸在脑袋上,裴建川呼吸滞住,眼前黑了一瞬。

没有家人。

两三个月前,正好是夏熙月父母离婚,而他也和她提出要分开的时候。

那时的她,的确是没有人可以依靠。

心里被愧疚淹没,裴建川垂下眼眸,唇紧紧抿成条线。

沈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,却并不觉得他可怜。

“顾先生,我很想知道,为什么你身为患者的丈夫,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状态差劲到需要看医生的地步?”

裴建川一怔,下意识想回答是因为自己太忙。

可话到了嘴边,又被咽下去。

因为他知道,那根本就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,而不是他忽视夏熙月的理由!

诊疗室中长久的沉默。

半晌,沈寻淡声开口:“顾先生,唐小姐是个很善良的人,她的离去我很惋惜。”

“但作为忽视她,从而导致这个噩耗的你,不配愧疚。”

第十八章

原来自己,连愧疚都不配!

从失去夏熙月开始,无数个人对裴建川说过请节哀。

但如此直白指出他罪孽的人,沈寻是第一个。

裴建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。

他回到家,颓然地坐在沙发上,内心一片悲凉。

为什么疼了这么多次,疼了这么久,心脏还是没有麻木?

或许这是老天给他的惩罚,让他在余下的日子里只剩痛苦。

寂静中,手机突然一震。

是顾母:“阿衍,你这两天感觉还好吗?”

“挺好的。”这是谎话。

裴建川倒在沙发上,眼睛盯着天花板失神,语气平淡:“妈,我真的没事,明天就回学校了,别担心我。”

顾母听他的声音正常,松了口气:“你回到生活正轨,妈就放心了。阿衍,柠柠要是看到你这样,也会开心的。”

开心?

裴建川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自嘲的笑。

就是他亲手造成了这一切,她的不开心,才都是因为他。

挂断电话,裴建川吐出长长一口气。

还有六个月,他就三十一岁了。

足够他安排好一切,然后去找夏熙月了。

到时候,在另一个世界,他会好好弥补她。

……

一晃,三个月过去。

上海大学,校长办公室。

校长脸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裴建川,手里的钢笔转了又转。

“阿衍啊,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学生挤破了头想跟在你手里吗?你现在可是学校里最炙手可热的老师,我可以跟你保证到年底就给你升教授,你怎么就非要辞职呢?”

裴建川垂着眼睫,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上面,金灿灿的。

但他神色却是淡漠的,而语气依旧平缓:“校长,我很感谢您的重用,但我已经想清楚了,您不必再劝了。”

“我还有……更重要的事要去做。”

校长见他是真的没有改变心思的意思,叹了口气:“好吧,既然你执意要走,我强留你也不好。”

他拔开钢笔帽,在辞职信上签了名字。

签完递过去,校长还是说了句:“阿衍啊,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回学校了,就和我说,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。”

裴建川微微颔首:“谢谢校长。”

刚走到停车场上了车,手机响起。

屏幕上闪动着“吴律师”的名字。

“顾先生,你要我办的事情都办好了,只要过来签个字就行。”

裴建川低应了声: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

刚挂断,顾母又打来电话:“阿衍,中午回家吃饭吧,妈让人做了你喜欢吃的菜。”

“好。”

中午十二点,裴建川回到老宅。

刚推开门走进客厅,就看见沙发上坐着顾父顾母,还有个很漂亮的女人。

一瞬间,裴建川就明白为什么顾母今晚要喊他回来吃饭。

他没有一刻犹豫,转过身就要走。

“阿衍,你站住!”

裴建川停下脚步,却没有回头。

顾母抱歉地对女人笑笑,起身拉住他的手臂:“阿衍,你刚回来,要去哪儿?”

“回家。”裴建川面色淡漠。

“怎么,这里就不是你的家了?”顾母皱起眉,有些生气。

裴建川越过她看向那个女人。

“如果你们想要另一个儿媳,那就不是我的家。”

第十九章

坐在顾家客厅沙发里的苏雅浑身一僵。

她早在来之前就会料到裴建川的反应,却还是心存侥幸,想着顾父顾母都在,裴建川不至于会做的那么过分。

可到底,还是她低估了他。

裴建川说完那句话,顾母就愣在了原地。

她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惹得他丽嘉不高兴,但没想到会这么不高兴。

又想起这几个月他的状态,顾母放软了语气:“阿衍,这是你苏伯伯家的女儿,就是到咱们家来吃饭,没有别的意思。”

裴建川不说话,但也站在原地不动。

苏雅感觉自己的存在特别突兀,而且尴尬。

她站起身,笑了笑:“顾老师,是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,我先走吧。”

“不用。”裴建川出声拦停她的动作,“我还有事,你留下来吧,”

说完,他转身看向顾母:“还有妈,您不用再费心思,我不会再婚的。”

顾母的心思被戳破,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道:“阿衍,你还年轻,你需要一个家庭,难道你要孤独终老吗?”

裴建川想都没想就说:“我一个人过得很好,而且我有妻子,她叫夏熙月。”

话落,他微微颔首算是辞别,转身走出了老宅。

而从始至终,裴建川都没有看苏雅一眼。

苏雅脸色苍白,嘴唇上的口红都被咬掉一块。

过去了怔怔三个月,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只有夏熙月?

一个死人,凭什么占着她爱的人这么久?!

苏雅缓缓攥紧垂在身侧的手,眼底划过一抹狠厉。

离开老宅,裴建川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。

他不想回自己家,却也没有地方可以去。

最后裴建川把车停在路边,下了车沿着街道走。

今天无疑是个好天气,灿烂的阳光透过路边梧桐树的叶子漏下来,稀稀疏疏的。

路上行人很多,不免有几对并肩而行的情侣。

裴建川从他们中间走过,面无表情,可心里却想起夏熙月。

两人结婚八年,似乎都没有这样逛过街,他们都太忙了。

但主要忙的人,还是裴建川。

他想着想着就出了神,等突然回神时,已经不知道走到哪条街上来了。

而他的面前,是一家展览馆,正在展出一场摄影展。

门口的巨大海报采用黑红色调,三个白色大字横贯其中,“悲中喜”——五十名抑郁症患者的日常状态。

抑郁症。

这三个字让裴建川内心一震,他瞬间就想起了夏熙月的病历。

鬼使神差的,他买了票,走进了展览馆。

让裴建川出乎意料的是,展览馆中的色调并不压抑,反而采用了粉色和白色,给人一种轻松的氛围。

而压抑的却是那些作品。

环形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人像作品,有的眼神空洞,有的面无表情。

一路走到尽头的圆形大厅,裴建川心情沉重。

大厅的墙上依旧是那些照片,唯独中间那副照片上的人,在笑。

裴建川抬眸看去,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浑身一僵,如坠冰窖!

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,心脏越跳越快,在胸腔中如雷般震响。

不……不可能!

怎么会是她?!

第二十章

裴建川活了三十年,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。

他死在三个月之前的妻子,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场摄影展的照片里。

不知从哪儿来的寒意从裴建川脚底升起,顺着背脊爬至头皮,让他一阵颤栗。

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张照片,连眼皮都不眨,试图从上面寻找出来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她不是夏熙月。

可是,失败了。

不管看多久,看多少次,裴建川都不能证明那只是一个和夏熙月长相相似的人。

可是这怎么可能呢?

夏熙月……明明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!

就在裴建川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时,一个男人从旁边走近。

他像是在和裴建川说话,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:“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副作品,同是抑郁症患者,只有她脸上会出现笑容。”

“但是谁能想到,拥有笑容的她,其实才是在场所有患者中病情最严重的那个。”

裴建川浑身一怔,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男人。

有些眼熟,但他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。

男人还在说,只是这次,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:“不过还好,她挺过来了。”

尽管很轻,可裴建川还是听清了。

他彻底愣住,大脑一片空白。

微笑抑郁症……挺过来了?

一个和夏熙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恰好也得了抑郁症?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。

她……就是夏熙月?!

裴建川突然回神,可一转头,身边刚才的那个男人早就没了踪影。

余光扫到手上的票,他拿起来看,突然发现男人就是这场展览的摄影师。

裴建川盯着那个名字,眉心微微皱起。

沈骆?

身为大学老师,裴建川认识的人很多,可偏偏就这么巧,他只认识一个姓沈的。

裴建川在几秒之中迅速冷静下来。

他看着夏熙月的照片,很快就意识到三个月前她的死亡,或许有蹊跷。

那时,裴建川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,而刚醒来。他就被告知夏熙月的遗体已经被带走火化。

从始至终,都是旁人说她死了,可他只看到了她的墓碑,没见过她的遗体或是骨灰。

越想,裴建川的心就悬的越高。

如果夏熙月没死……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瞒着他?

裴建川大步离开展览馆,脚下步伐越来越快。

回到车上,他正要拉安全带,却陡然想起什么。

深吸了口气,裴建川拨通了夏熙月母亲的手机号码。

没响几声,那边就接起。

唐母的声音有些惊讶:“阿衍?”

“妈。”裴建川嗓音干涩沙哑。

“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,有什么事吗?”唐母问。

话就在嘴边,可裴建川不知道该怎么问。

夏熙月真的死了吗?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觉得荒唐。

他希望唐母没骗他,可他又希望唐母骗了他,至少这样,夏熙月还好好活着。

沉默半晌,裴建川压下起伏的情绪,缓了口气:“没什么事,只是想问您一个问题。”

“柠柠她……现在还好吗?”

第二十一章

听筒里沉默了好几秒。

再开口时,唐母的语气变了些:“阿衍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裴建川不自觉攥紧手机。

“妈,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?”

尽管他和夏熙月离婚是事实,但他心里还是把唐母当做母亲。

他不想用“骗”这个字来把事情搞得太歇斯底里,他只是想知道,夏熙月究竟还是不是活着。

但唐母的情绪却很明显的变了:“瞒着你?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,阿衍,我拿你当半个儿子,柠柠离开不是你的错,你要学会放下,人总是要向前看的。”

裴建川当下心里就有了答案。

他什么都没说,唐母却主动提起了夏熙月。

她的死,一定有蹊跷。

知道从唐母的口中问不出什么,裴建川抿了抿唇:“我知道,妈,我就是常常还会梦见柠柠,梦见她在哭。”

唐母顿了顿:“梦都是相反的,你不要太想不开了,阿衍。”

“嗯。”裴建川低应了声,“妈,你也要多注意身体,我不打扰了。”

挂断电话,他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复杂。

静坐了片刻,裴建川启动车子,开往了某个方向。

上海医院。

送走最后一位病人,沈寻站起身走向门口,拿上外套准备离开。

刚穿好,诊疗室的门却被推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