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“当然不是,大哥你想哪去了。”

“我是想求教大嫂,她们都是女孩子,大嫂肯定能替我想一些好主意。”

相较成熟老练的大哥,宁晔俨然还是个青涩懵懂的少年郎,心思单纯,惹了心上人不高兴便想方设法哄其开心。

宁祈听罢一阵无言,“既如此,你直接找你大嫂就是了。”

“我这不想着提前和大哥报备一下,省得你嫌我去烦大嫂。”

宁祈顿了顿,“有事就去,长话短说,不可逗留太久。”

宁晔:“知道了。”

……

听到前院明峰通传的二爷宁晔要于午时三分来后院拜访的消息,乔嫚有些恍惚。

嫁过来三年,她和宁祈的这两个同胞弟弟一直往来不多,只在家宴一些场合见过几次。

毕竟男女有别。

乔嫚心里有数,无事不登三宝殿。

不过,为数不多的印象中,宁晔和宁炎这两个小叔子性情都还不错,说话温和有礼,风度翩翩,相处起来很轻松。

所以知道宁晔要来,乔嫚倒称不上反感,只以礼相待便是。

宁家的人,不说别的,礼数上挑不出什么毛病。

拜见大嫂的次数不多,这次又是有事相求,宁晔自然没有空着手来。

乔嫚看着秀玉捧上来的狐毛绒毯,绣工精美,制地考究,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珍品。

“都是一家人,二弟不必这么客气。”

宁晔笑道:“大嫂不嫌我叨扰就好。”

乔嫚:“二弟可是有事,这也没有外人,有什么话直说便是。”

“大嫂是个痛快人,那我也就直说了。”

乔嫚猜想过很多宁晔的来意,但却独独没想到事实会是如此的简单,简单的让她之前的那些猜想显得有些啼笑皆非。

心下轻笑之余,不免对这位徐家姑娘添了几分钦羡。

未来的夫君如此把她放在心上,这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。

“二弟清风疏月,不曾想也有被儿女情事所牵绊的一天。”

“大嫂见笑了,嫣然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,我自然是要事事以她为先,多多珍视她。”

乔嫚:“二弟有心,是未来弟妹的福气。”

若是别的,她不一定有什么好法子,但论到如何哄小姑娘高兴,却是能和这位小叔子说上一说。

毕竟,女儿家的心思都相差无几;

她在闺中时与徐家的嫣然也算相识,颇知她的秉性喜好,就挑了些要紧的,说给了宁晔。

宁晔如获至宝,感激至极,“多谢嫂嫂相助。”

“二弟言重了。”

叔嫂的身份,加上男女有别,宁晔并没有久留,事情解决很快就起身离开。

乔嫚望着少年郎雀跃朝气的身影,注视的视线久久不曾移开。

“夫人。”

上前添茶的秀玉一声轻呼唤回了她有些飘远的思绪。

“过两日便是家宴了,后院管事的将所筹备的支出都一一登记在册,请夫人过目。”

“刘管家做事我放心,先放那吧。”

秀玉:“姑娘有心事?”

即便乔嫚已经嫁过来三年,但遇到要紧的事、或是情急时刻,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脱口而出的仍然是她未出阁时的称呼——“姑娘”。

乔嫚无声的轻笑,秀玉却觉得这笑容来得有些僵硬,笑意更是不达眼底。

秀玉鼻间一酸,“姑娘不想笑就别笑了。”

乔嫚心一颤,深深地深吸口气,缓缓阖上眼睛。

秀玉放轻声音,“姑娘若是觉着累,就去歇着吧,外面的事有奴婢和秀清呢。”

“我不累。”

乔嫚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。

她说不上来心里此刻什么滋味,若不是手中的绣帕被她攥得变形,她便要以为自己心里真的如面上那般平静无波。

明明打定主意不要再在乎,却还是会在看到别人对妻子的用心时,难以自制的有些钦羡、有些……难过。

……

午后的日头很好,光线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,

乔嫚歇晌前,特地沐了一次浴,

从浴房出来,换好衣衫躺到了暖阁琉璃窗前的躺椅上,秀玉在一旁替她擦拭头发。

“家宴的事,各房那边怎么说?”

秀玉:“夫人心中明镜似的,奴婢不敢妄言。”

宁家一脉,在老侯爷、也就是宁祈父亲那一辈分了家;

到如今,最煊赫的当属长房平阳侯这一支,至于二房、三房那,两个叔父都是进士出身,又有祖辈的荫庇,倒也称得上官运亨通,但比起世袭罔替的侯爵就差了一些。

但两对叔父都是豁达通透之人,不曾计较什么;

世家大族同气连枝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

所以虽然分了家,但几房的往来从没断过。

乔嫚对几位叔父婶婶都很敬重,一定要说有什么,就是二婶那边有位寄养在家中的表妹郑湘,是二婶郑氏娘家的亲侄女,因为父母亡故,郑家败落,才来投奔姑母郑氏。

如今年岁也是早到了双十之龄,按说也早该许配亲事了,可郑氏那边却迟迟未有动静。

原因很简单,郑湘对宁祈痴心一片,多年不改;

据府里的传言,说表姑娘亲口所言,此生若不能嫁给侯爷,宁可剃了头发做姑子、青灯古佛终生不嫁。

个中情深意切,可见一斑。

但世家子弟婚姻背后牵扯到的势力权谋,哪是郑湘的一个痴情能撼动得了。

宁祈的母亲嘉宁大长公主第一个不买账,甚至在知道郑湘的心思后,加速了给儿子择亲一事,在敲定了同样满门勋贵的乔家后,便在乔家女儿及笄后迫不及待的请旨赐婚。

自始至终,似乎从没将郑湘放在眼里。

在宁祈和乔嫚成亲一年半后,二婶郑氏心疼侄女,求大长公主做主成全郑湘的一片痴心,让宁祈能将郑湘收作妾室。

郑家早年也是清流人家,即便如今败落,但其女儿给侯府做妾也绝对是自断脊骨。

但郑氏怎么也没想到,即便已经卑微至此,嘉宁大长公主依旧是不卖面子,言称若是儿媳十年无子,方议纳妾事宜;但成亲一年,儿媳便豆蔻含胎,且其身体康健,自有后面的儿孙福气;既如此,除非儿子自己有意,否则她绝不插手儿子后院之事。

乔嫚每每想及此,便对这位长公主婆婆充满感激;

若无她的这番话,她的日子恐怕连眼下的顺心都没有。

老侯爷征战沙场多年,也让长公主等了半辈子,所以功成身退后便向圣上请旨,由嫡长子宁祈袭了爵位,自己则是和嘉宁长公主一起住到了公主府。

如今,夫妻俩几乎不问世事;

只在公主府里,春日看桃花夭夭,冬日看飞雪漫天;虽然是有些迟,但也是成全了年少时相知相守的誓言。

……

秀玉拿着发梳,替主子通发;

被热水氤氲过的身体本就发软,方才又想了那么多,乔嫚不觉间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。

不知睡了多久,周身隐约有了几分凉意,但她意识混沌,懒得动弹;又过了一会,半睡半醒间,她隐约感觉到身子忽然腾空,自己好像被抱了起来。

随后,身子陷入了一片柔软的温暖,她舒服的哼唧了两声,翻了个身继续睡。

榻上的夫人睡得香甜,模样娇憨;

而秀玉看着旁边高大威严的男人,不敢吱声。

宁祈瞥了个轻飘飘的眼神过来,秀玉身子一僵,忙声:“是奴婢疏忽,侯爷恕罪。”

“夫人体质本就纤弱,轻易不能受寒,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,该劝要劝,不可什么都由着她。”

男人音色清冷疏离,秀玉却透过这些听出了背后的一丝关切和担忧。

三年夫妻,她家姑娘又那么好,秀玉一直都不太相信侯爷心中一点涟漪都没有。

现在看来,她猜得没错。

只是,目前看来,侯爷对夫人的喜欢太轻了,亦或是他的喜欢和关切针对的不是她家姑娘,而是侯夫人这个位置的人。

毕竟,侯爷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就是,他不拘处于侯夫人这个位置的人是谁,只要对方温柔大方,是个挑不出毛病的主母,他便都会以礼相待,适当的给予该有的关切。

但也仅此而已。

他是掌握权柄、于朝堂呼风唤雨的平阳侯,自不会沉于儿女私情耽误大事。

秀玉:“侯爷的吩咐,奴婢记下了。”

男人揉了揉眉棱,神色间带着疲惫。

秀玉意会,“侯爷可要和夫人一同歇息?”

“你家夫人……”男人若有所思,低沉着嗓音轻启薄唇。

秀玉不解:“?”

宁祈问出自己的疑惑,“她近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
秀玉心一凛,当即噤声不语。

这让她如何回话?

没有心事,只是夫人对你死心了,不想和你做什么恩爱夫妻了?

这话能说吗?

说出来……她会被侯爷一巴掌拍死的吧……

秀玉深深低着头,“侯爷何出此言?”

男人深邃幽深的视线落到榻上睡相娇憨的人儿,“她近日有些不太一样,我当她是遇到了什么事。”

原来,

侯爷察觉到了夫人的变化。

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。

夫人还是那个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夫人。

秀玉:“侯爷多虑了,夫人近日操持准备家宴,事情多,大概是人有些乏着了。”

宁祈不再说话,脸色微沉的一言不发,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。

秀玉却是背后悄然冒出一身汗,巴望着侯爷快点离开。

这尊大神,真不是一般人能伺候得了的。

单是共处一室,都让人觉得压抑无措。

但男人没有如秀玉的愿,而是大手一挥,让她退下。

秀玉心里忿忿,把她撵出去,夫人醒了谁伺候?

但主子发话,她莫敢不从,只得不情不愿的福了一礼,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。

房内只有夫妻两人,宁祈脱去外袍,也躺到了榻上,随后长臂一挥,将搂着毯子睡得正香的小女人纳入怀中。

馨香扑鼻,温软入怀,

如此,两人才都能睡得安心。

……

乔嫚是被热醒的,

四面八方的灼热气息近乎将她淹没,蒸腾得她背后沁出了一层薄汗。

她迷迷糊糊间想踢开身上的被子,试图散散热气,可却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道按住腰身笼在怀中,一时动弹不得。

这下是彻底睡不下去了。

长而翘的眼睫微颤,乔嫚缓缓睁开了眼睛,首当映入眼帘的是小麦色的健硕胸膛。

壁垒分明、流畅分明,青年男子的英武气息扑面而来。

乔嫚被这突如其来的“男色”冲击得愣了愣,耳根微微的有些泛红。

回过神来后,更加想要逃离。

她小心翼翼的扒开将横在自己腰间的手,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身子。

而男人大概真是累了,睡得很熟,一向警惕性很强的人居然没被她吵醒。

待走到外间,透过窗柩瞧了眼外面的天色,乔嫚才恍觉自己睡了这么久。

外面天色都黑了。

秀玉听到动静,大着胆子往里瞟了眼,看到是自家姑娘,舒了口气,安心的走了进来伺候。

乔嫚看她一副做贼似的心虚模样,不由得好笑,“怎么了这是,屋里又没进贼。”

秀玉面色讪讪:“奴婢怕自己笨手笨脚,扰到侯爷。”

乔嫚轻笑不语。

犹豫再三,秀玉慢吞吞的开口道:“夫人……其实,侯爷他,有时候也是关心您的。”

乔嫚一怔,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你怎么替他说起好话了?”

秀玉回想起自己以前在夫人面前不时对侯爷散发出来的不满,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。

怕过以后又安慰自己,

没事没事,夫人不会告诉侯爷,自己是安全的。

定了定神,秀玉将下午暖阁的那件事一五一十的说出。

乔嫚静静地听完,脸上的神色莫名,叫人看不出喜怒。

“夫人?”秀玉想哄自家姑娘开心些,“夫人,侯爷可能生性就是比较清冷,但他对夫人您绝不是一点不在意的,这点,夫人自己肯定也感觉得出。”

乔嫚微微点头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看来母亲没少吩咐你,以致你现在比崔嬷嬷还操心我和侯爷的事。”

被戳破心事,秀玉有些羞窘,“夫人也是担心姑娘忧思伤身,才让奴婢多留心的。”

“我知道,你和母亲都是关心我。”

“放心吧,我如今也想开了,就算没有他嘘寒问暖,我身边也多的是关心我、爱护我的人,缺他一个倒也没什么。”

秀玉笑着递了杯热茶,“可不,咱家的两位公子也快和老爷一同从青州回来了;大少爷这次回来也议亲成婚了,到时候夫人您可也有的忙了。”

乔嫚这段日子忙活侯府家宴、又在对宁祈的态度拿捏和感情处理间拧巴,都险些忘了大哥二哥过些日子就该回来了。

乔家大公子乔曕,年二十三,按说早就到了成婚的年龄,但乔曕自己在未及弱冠的时候就在乔家祠堂前立下誓言,突厥不灭,绝不成家。

自先帝朝以来,大辰和突厥的战役大大小小加起来,上百场是有的;

大辰虽然胜多,但却一直未能让其完全臣服,甚至在白漯河之战中因为统帅的失误,导致战局溃败,从而不得不接受突厥提出的和亲之策。

从先帝朝的白漯河之败,到咸宁帝登基,已有二十余载。

白漯河之败可以说是每一个大辰臣民心中的奇耻大辱,而白倬城也是每一位辰国武将都立志要收复的失地。

但突厥骑兵凶猛、作战彪勇,辰国的不少武将都在其手底下吃过亏,从未有人能将其完全战败。

彼时谁也不曾想到,世代从文的乔家,居然会出一个从戎的儿子,而且是一个能带领大辰剿灭突厥、让四海宾服、八方来朝的将帅奇才。

十五岁参军,到如今,

乔曕的行伍生涯算来已有八年;

这八年,是乔曕声名鹊起的八年,

也是乔家氏族于朝堂深入扎根繁衍的八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