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华首辅第5章

那年我正是迷大侠传记的时候,说话总带着匪气,但神奇的是,四岁的萧承源居然真的听懂了,任凭我拎走他,放开了他娘的手。

林家人说出口的话,一口唾沫一个钉,我说了要罩他,就一定会罩他。

五岁时废后奚落他娘,泻药要放在哪道菜里是我指给他的,七岁时大皇子嘲笑他外祖家连个活人都没有,是我告诉他势弱就要忍,终于在十岁那年抓到大皇子跟新贵妃的**,一举废了他。

再后来,十四岁的我失父失母,他们死在了赈灾的路上,先帝还想着把太子的罪名栽在他们头上为太子开脱。

再也没有依靠的我,在太和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,瓢泼大雨里,他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经过,却在背地里纵横捭阖,逼着先帝收回了想法,让我爹配享太庙。

那夜他拿药揉着我的腿说:「知节,那个位子,我们也去抢抢看吧。」

窗外雨疏风骤,从此阴谋阳谋,世间再无荒唐任性的林知节。

在巍巍皇权把我们分隔成如今这样之前,我跟萧承源,是相互搀扶相互舔伤的挚友家人。

不管是为了大昭还是为了他,我都得留下来,留下来解决这个关乎江山社稷和他安全的问题。

7

第二日御书房一相见,几乎异口同声的:

「我拟了份选秀的旨意,请陛下用印。」

「这就是你最近动不动就找太医请病退的原因?」

他看着我的圣旨微微皱眉,反应了一会儿才想通我是为了什么。

而我看着他手里的那份户籍生平,叹息着自己恐怕此生都用不上了。

那是一份我的「龙凤胎妹妹」林知意的户籍,计划里,我该在三个月里越病越重直至病逝。

在最后的时刻里,我会向萧承源陈情,告诉他我跟「林知意」是龙凤胎,林家有祖训,龙凤胎必须此生不得见面,所以妹妹只能一直养在乡下。

但我天不假年,所以请他看在我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分上,接我妹妹回京好好安置,让她在国子监办个女学为生。

毕竟我林家书香传世,哪怕只剩她一个女子,也不该丢了传承。

有我祖父、我父亲和我三代人为国操劳而亡垫着,那些思想老旧的,起码会给「我妹妹」林知意几年喘息的时间。

而假死后的我会化身成林知意,在这几年里通过一步一步扩张女学,把女子不比男子弱的思想刻进更多的女子脑子里。

老大已经帮我收集好了几家勋贵,家里女儿比儿子能干,长辈又看重家族前途超过血脉,这些人以后稍加说服就会帮着女学宣扬女子的厉害,而他们的女儿自然会成为其中的典范被宣传。

老二各地专门招收女工的店铺也准备好了,就等着配合女学的东风开业,好给普通平民女子更多选择,让她们也可以尝试赚到钱的滋味,解决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温饱问题。

老三不仅帮我准备了安全不伤身的假死药,她在老二帮助下建立的女子医学院更是跃跃欲试。

就连老四那个平常看着妖妖娆娆不靠谱的,也是打算在医学院辟一角出来,传授她的刺绣和制衣功夫,好让没有长处的女子学个技艺傍身的。

就这么慢慢地,从思想到生计不断渗透,到我闭眼,也许我能推动女官制度走上正轨,看见凤钗罗裙的女官正大光明地站在大殿上。

或许一开始她们只能考些微末位子,但我撒出去的那些种子,她们会随风扎根生长,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和争取,让这片大地的女子真的活得像男子一样自如。

可这些,我都没办法亲自去做了,只能再花时间找一个人代替林知意的位子。

因为他萧承源惹出来的这个大麻烦!

想到这儿我恨恨地闭上了眼睛,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见这个祸害,我咬着牙说道:

「陛下放心,不管臣之前有过什么打算都会就此作罢,请陛下以社稷为重,早日诞下龙子龙孙。

「至于赵贵妃,臣有这样的把柄在您手里,此生都会守口如瓶的。」

这就是我不能走也走不了的另一个原因,我既然要让他选秀,他必然就会猜出我知道了赵贵妃的秘密,为了心爱之人的安全,我走不了了。

此时我真该谢谢自己经营这么多年的官声,让他轻易不敢结果了我。

拿此生理想做了投名状,我以为萧承源会就坡下驴警告我两句,谁知他竟一口否决了我留下的提议:

「哪里来的这一大车话,选秀我选就是,谁说我要拦着你假死了?难道你还真打算做一辈子男人?

「林家世代忠良,朕还做不来卸磨杀驴的事,你该死死你的去。」

语气里的亲昵,甚至似足了登基前的萧承源,让我不自觉地想要相信。

可三年前他跟满朝文武打擂台都不肯纳妃,如今,就这么轻易松口了?甚至我知道了能要赵贵妃命的秘密,他都不留我做人质?

这、还真是萧承源吗?还是又被其他什么精怪夺了身体?

我尝试地问道:「你四岁的时候跟我出冷宫,是左脚先出门还是右脚先出的?」

萧承源啪地敲了我一个响栗:「既不是左脚又不是右脚,是被某人卡着脖子拎出去的。」

边说边利落地在圣旨上盖了章:「如果还不放心,那就叫人赶紧宣旨吧。」

8

李公公听宣进来,捧着圣旨又脚下生风地出去的时候,我心里关于皇嗣这块最大的石头落了地,不管萧承源在想什么,圣旨出门,起码选秀这件事不会再变。

人轻松了点,我陡然想起另一件事,直直地看着他道:「陛下昨日沐浴了吗?」

不过一句问话,我就看着自己的脸从粉白小笼包红成了充血大馒头,它甚至都不是话本里说的什么耳朵红了,而是从脑门唰的一下就红到了下巴。

我无奈地叹了口气,都这副尊容了,还问什么问,赶紧拿回自己的身体才是正经事。

他的脸红仿佛会传染,让我觉得自己的耳朵都有点热,不自觉地摸了摸才道:

「不如我们宣钦天监来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异象?也许能找出这件荒诞事的原因呢。」

我觉得我的提议算是眼下最靠谱的了,萧承源的眼神却心虚地飘了飘:「我今早才想起,赵萍萍最近在研究个奇形怪状的蛊,我可能是前晚不小心沾染了。

「不过他的蛊,最多十二个时辰也就自动解了,与其节外生枝,不如坐着等等吧。」

呵呵,难怪昨日跑得那么快,再慢一点,可就没机会探我的底了。

他为了贵妃那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都做了,如今叫起他来却不太热络,我好奇地问道:「陛下当真这么爱重他吗?爱到之前连皇位传承、江山稳固都不顾了?」

他却眼睛奇亮地问我:「林知节,你很在乎吗?」

太亮了,烫得人心头发跳,我下意识地移开目光:「事关社稷,臣不能不在乎。」

他还要再说什么,我的意识却慢慢模糊。

十二个时辰,到了。

9

三个月后,林家偌大的后花园里,我本人,林知意,穿着一身俏的丧服,正在泄愤似的啃着大骨头。

林知节已经成功死了一个月,林知意也在人前守足了一个月的孝,但我既没等到萧承源宣布选秀开始,也没等到让我开办女学的圣旨。

若还不知道萧承源那个大猪蹄子在搞什么鬼,那我这些年的朝堂就算是白混了。

这个不要脸的,难怪他同意我假死,他分明是贪图我的身子,想让我进宫去给他生孩子。

不然为什么他明明套了老大的话,知道我们的计划,都纵容我假死了,却迟迟不下旨呢?

老大嗑着瓜子反驳我道:「姓林的,你是不是太自恋了?京城这么多美人,他看上你哪儿了?永远长不起来的胸脯子吗?」

我家老大姓郑名巾帼,正是隔壁大老粗郑将军的千金,我俩可谓是从小到大的欢喜冤家。

她看不上我纨绔,我喜欢她的性子就爱逗弄她,一直到她翻墙安慰我丧亲之痛,让我在她面前掉了马。

那场面,她直呼我牛掰牛掰,拉着我就要结拜金兰,毕竟你从她的名字就知道,她有多想做个女将军。

她可以的,她爹宠她,什么绝活都教她,她哥哥也宠她,愿意带着她上战场。

她又是不可以的,她家还有一堆柔柔弱弱的亲妹族妹,只要她敢真的去,就等于连着这些妹妹的闺誉一起葬送了。

所以我们没有拜金兰,我们拜了天地,因为她想帮我,哪怕此生她做不了女将军,她可以做女将军的师父。

然后她还捡回了差点被夺家产的富商老二,街头被人驱赶的神医老三,和被见识短的爹卖掉的老四。

10

我在她「你好不要脸好自恋」的目光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:「喏,你自己看。」

老大不爱念书,读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:「心意相通蛊,双方有情的人可以互换身体十二个时辰,适合了解锯了嘴的中原爱人有什么秘密。

「这就是你跟陛下中的那个蛊?」

我点了点头:「这本册子很难找,前两天才到,据说这是前几代某个苗族圣女留下的手札,很多蛊已经失传,赵贵妃爱蛊如痴,一直在尝试制出来。」

她低头又看了两遍,突然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看着我:「姓林的,双方有情是什么意思?莫不是你也早看上了萧承源那个小崽子?」

我被问得稍微有点难为情,你要是前几天问我,我一定觉得你有病,可我拿到这个册子以后辗转反侧了几天,好像,又有点像那么回事。

这世上的男人除了亲人我只心疼过他一个,心疼过我的也只有他一个,尽管那些一起走的路已经有点久远。